“爹——”家兴两手拍着床帮,伤心欲绝,“你就是打死我,兴儿也不能应下!”
“唉,”老有林咳嗽两声,叹口气,“兴儿,爹知你应不下。可你想想,纵使你不应承,爹也保不住囫囵身子,爹的坟还不是照旧得让人扒开,照旧让人挖出来熬汤喝!与其让别人熬汤喝,还不如咱自家喝。两个娃子喝了,爹不会伤心。爹只会高兴!”
“爹,兴儿明白了,”家兴一下子悟出老有林的话外音,捏紧拳头,“无论是谁,要是敢扒咱成家祖坟,看我剥下他的皮,抽出他的筋!”
听见这句承诺,老有林才算出口长气,闭眼歇一会儿,小声说道:“给你妈留够地方。早晚她来了,爹好有个伴儿!没她在身边唠叨,爹……也是冷清哩!”
“爹……”家兴哑着哭声,“你这好端端的,净说这些糊涂话!”
“还有,”老有林不睬他,顾自说道,“你得记住,不拘啥时候,纵使穷得拉棍子讨饭,咱家那棵大杨树也不许动!外人谁敢动,你和娃子们纵使豁出命,也要和他争!爹的魂只在那棵树上,咱成家列祖列宗的魂,也都在那棵树上。树没了,列祖列宗就没个去处。没有列祖列宗保佑,咱成家永远过不旺。老祖宗过世时咋说,井在树在村在。你看看,老天旱成这样,井和树还在,还是老样子。前几天,爹问过你妈了,你妈说,她去看过,井里的水还在冒泡。有树在,有井在,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,好光景就在前头。只是爹撑不住了,爹过不上好光景了。爹早想明白了,爹老了,不中用了,活着只能是个累赘,晚走不如早走。还有,爹走后,你得朝爹的嘴里塞把土,要河坡上咱家祖地里的肥土。南岗上净是沙石,闻起来没个土腥味。有一把咱家祖地的肥土,爹就知足了。爹到那边,啥时候想念庄稼了,就尝尝这把土的味。好了,爹就说这些,干你的活儿去,爹要睡会儿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