皮罗多由于生意上的谨慎,暗暗想道:“这笔交易,他是不是也有份呢?”
猜疑的念头在他脑子里像电光似的一闪。他马上回进屋子,看见了罗甘太太,便觉得杜?蒂埃在场并不怎么可疑了。
他又想:“说不定公斯当斯看得不错呢!——嘿!听信女人,岂不糊涂!等会跟叔叔去谈谈吧。从莫利奈住的巴太佛大院到蒲陶南街,只有几步路。”
换了一个多疑的观察家或是生平遇到过坏蛋的商人,就会逃过这一关。但皮罗多过去事情太顺利,脑子又不管用,不能像高明的人那样把事情推本穷源,追出原因来,所以他活该倒霉。
他回去看见卖伞的穿的整整齐齐,就预备一同去见他的业主;不料厨娘维奥尼跑来拉着皮罗多的手臂,说道:
“先生,太太不让你再出去……”
皮罗多嚷道:“嘿!女人家又来出主意了!”
“……她要你先回家喝咖啡。”
皮罗多道:“啊!不错。”便回头招呼加隆,“我脑子里事情太多了,竟忘了肚子。你先走一步吧;咱们在莫利奈家门口相会;或者你先上去跟他说明,节省一点儿时间也好。”
莫利奈先生是个靠少数利息过日子的怪物;这种人只有巴黎看得见,正如某种藓苔只长在冰岛上。我这比喻非常恰当,因为他是混合品种,属于半动物半植物一类;倘若再出一个迈尔西埃[57],很可能当他隐花植物看。他们生长在一些古怪而不卫生的屋子里,从开花到枯萎都在墙头墙脚,或是墙里。头上戴着瓜棱式的便帽,那株人形植物颇像一朵伞形花;下身套一条似绿非绿的裤子,脚上穿着翻鞋,好比长着球状的根须。一眼望去,你只觉得他相貌平凡,皮肤苍白,看不出有什么毒性。这古怪东西最喜欢买股票,什么事都相信报纸,他的意见只有一句话:“你去看报吧!”他拥护秩序,精神上老是反抗政府,事实上永远服从。这等人聚在一起全是脓包,单独碰到却也十分凶横。一牵涉到利益,他就像书办一样冷酷;平时在家可是会用新鲜的野菜喂鸟,拿鱼骨喂猫,写写房票也会停下来对金丝雀吹口哨。他一方面和牢头禁卒一样多心,一方面乖乖的把钱捧出去做一桩蚀本生意,事后再用精打细算的啬刻办法来弥补损失。这个混合品种的害处,只有接触多了才显出来;一定要等他跟人打交道,有了利害关系,你才会发觉他满嘴牢骚,讨厌透顶。我们每个人,哪怕是做门房的,总有或多或少的威力加在或多或少的人身上,例如自己的老婆,孩子,房客,伙计,狗,马,猴子等等;一朝受了暗中羡慕的上层阶级的气,就不免回过来向另外一些人发泄。莫利奈和所有的巴黎人一样,觉得也需要有这么一份威力。无奈这讨厌的小老头儿既没有女人孩子,也没有侄儿侄女;对待打杂的老妈子也太凶了,没法把她当做出气筒;她除了认真干活之外,处处躲着他。他统治别人的欲望既不得满足,为了过瘾,只得把有关租赁契约和共有墙壁的法律拿来耐心研究。凡是涉及巴黎房地产的项目,例如接界的土地房屋,地役权,正税,附加税,清洁捐,圣体节的结彩,污水管,街灯,挑出在公共走道上空的建筑物,附近有什么妨碍卫生的工厂等等,每一项判例的细枝小节,他都下过很深的工夫。他的体力,精力,聪明,都用来保卫他做业主的地位。开头这些事情不过作为消遣,后来竟成了怪僻。他喜欢保护同胞不受非法行为的侵害;可惜出头申诉的机会很少,一肚子偏激的情绪只能发泄在房客身上。房客是他的敌人,他的下属,他的子民,他的奴仆,必须对他恭而敬之,在楼梯上见了他不招呼就是下流坯。房票都由他亲手写好,在到期的那天中午送出。过期不付,限期付清的催告就来了。随后是封门啊,要求赔偿损失啊,一连串的法律手续都跟着来,正是“说时迟,那时快”,像刽子手形容他手里的家伙一样。莫利奈不答应分期付款,也不答应展期。一提到房租,他的心就是铁打的。